我依旧来到了学校后的河岸。最近似乎来得挺频繁，社团太没意思了，于是一直没去，学生会的事也仅仅是做好会长的形象而已。大概不知不觉喜欢上这个地方，中午去旧校舍天台，下午放学便来这里，一个人独处的时间里，心能够稍稍放松。天空、河流、山峦、远处稀疏的村落，宁静的景物同时也给我的内心带来些许宁静。不必身处在那个喧嚣的世界，听嘈杂的声音，面对那个世界里的人露出虚假的笑容。
这也许是一种逃避，我一直在一条漆黑的道路上孤身前行，并不断告诉自己容纳这黑暗，背弃世界。但也许潜意识里是渴望一点光亮，希望能从这里解脱。
现在还不可以结束……
内心响起低沉而悠长的声音。
没错，不会结束，直到那一天降临。我闭上眼睛想着。
在这宁静的环境里，我可以不用去思考那个世界的各种各样烦恼的事，在只属于自己的空间和时间之中，我思考着虚无缥缈的哲学命题。
人为何而诞生，我为何而诞生。
像这样的问题，并没有明确的答案。就算我不断去追逐那些答案，我不能改变至今为止我的人生和从此以后我的人生，但是在探讨的过程中，或许能明白些什么，却也不过是在徒增悲伤。
即使觉得这样的人生是在虚无的轮回之中，我也要从这个虚无迈向更加虚无的世界里。这就是我的决心，不在乎毁掉自己，我只看着我要前进的方向，一个人前进。这个是约定，和那个“我”的约定，自从天平的平衡被打破之后，一切就这样开始了。
西园来的那个下午，我正在画画。
这一次是只用铅笔画的，画面很简单，一个少年，双手抱膝，头埋在膝间，蜷缩在角落，少年的周围是一片漆黑，用铅笔反复涂成的深沉的黑。
“会长，又在画画？”身后传来西园那一如往常朝气蓬勃的声音。
“你不去社团活动吗？”自从成了我的秘书后，西园便和我一样，翘掉学生会的会议，一处理完文件就离开，因此也没退出美术部，这段时间都去那边画画了。
“偶尔也想来探望一下会长啊。”她笑着说，随后坐在我身旁。
“我可从来没有期望过这样的事哦，你只要做好你分内的事就行了。”我不冷不热地说。
“是，是。”她敷衍地应道，随后望着我的画，“真是阴郁的画啊。”
“是呢。”我随便应着，在进行对少年形象的一点修改，这样画大体就完成了。
“这个少年是会长吗？”西园突然问。
“你觉得我像是这样的人吗？”我平静地说，精神集中在画上。
“这个嘛……”西园做出思考的样子，“要说的话，会长给人的感觉是相反的呢。”
“没错吧。”我放下铅笔，把画放在眼前打量着。
“画好了？送给我吧。”西园似乎还惦记着上一回送她画的那回事，毫不客气地说。
“不行。”我断然拒绝。看着那幅画说：“这种画不适合你。”
“真遗憾。”西园撇了撇嘴，“本来还想将会长的作品一一收藏起来，做成画集的说。”她自言自语着。
“下次吧，如果有合适的作品就送给你。”
“真的？会长真是个大好人啊！”西园像个小孩子得到礼物一般高兴地说。
“作为交换，学生会的工作给我好好地干，特别是要听我的话。”
“遵命。”她开玩笑地敬了个礼。
我在晚风中静静地望着远方，如同沉落的夕阳在为夜晚倒数计时那样，我也在心中默默感慨：已经第二学期了。
周六，和西园约好一起去买东西。到了第二学期，一年一度的文化祭也即将开展，虽然离文化祭还有一个多月，但是不少班级已经开始准备了。作为此次文化祭的策划人以及班级代表的我，理所当然地担当了负责人，负责起采购文化祭所需的物品。因为另有打算，所以也叫上了西园。
“喂，西园，这个周六有空吗？”某天下午，西园跟着我在校内散步。
“有啊，有什么事吗？”
“要不要跟我一起去买东西？”
“难道是……会长在约我？”她试探性地问，一脸得意的样子。
“少臭美了，只是缺个人手拿东西而已。”
“诶～失望。”虽然如此说着，她依旧呵呵地笑着，“不过也好，刚好最近颜料快用完了，顺便去买吧。”
“早上九点，车站见面。”我简洁地说。之后交换了手机号码。
就这样，到了周六，我先到了车站，西园还没到，我看了看表，九点零五分。
“对不起——”西园从远处小跑过来，一边道歉。到了眼前，她轻声地喘着，又一次道歉：“我来迟了，对不起。”
“故意打扮了一番，有必要吗？”我看着脸上微泛红光的她问。
她穿着一条淡蓝色的连衣裙，纤细的身材展露无遗，脸上化了淡淡的妆，看起来比平时显得成熟几分。西园向我露出微笑，平日那个充满活力的少女，如今带着几分淑女的气质，给人一种淡雅的感觉。原来她也能有这种变化，我不禁感叹。
“毕竟是和会长出来嘛，不打扮一番的话连跟会长走在一起的资格都没有哦。”她淡淡地笑着。
“只是个随从，没什么必要。”
“会长你真是不懂女孩子的心思。”她埋怨地看了我一眼说。
“废话不要说那么多了，走吧。”
乘巴士来到了繁华的商业街，我迫不及待地下车呼吸新鲜空气。街道两旁是各种各样的商店，透过玻璃橱窗可以看见琳琅满目的商品。
“那么，接下来先去买什么好呢……”我在脑子里列出要买的东西的清单，一边考虑着先买什么好。
“会长，”西园在后面叫住我，“买东西之前先去逛一逛吧。”
“哈？你以为我是出来玩的吗？”我不满地说。
“但是，要买的东西又花不了多长时间，现在还早着呢。难得周六出来，不好好玩一下怎么对得起自己？对吧？”
我低头思考一下，“确实，不是买什么大不了的东西，一个小时之内就能买完了……”
“那走吧。”西园天真地笑着，随后和我一起逛街。
我用余光从玻璃橱窗上观察着一个人的行踪，那便是镜夜。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，外出会受到监视，虽然不是明目张胆，但他会故意暴露一下自己，以提醒我有人在监视着。大多数是镜夜负责监视，偶尔也有不认识的人。
从刚才开始，镜夜便和我们保持着一定的距离，时而混入人群之中，时而又出现在视野以内。
“啊，这里有家新开的甜品店！”西园拉了拉我的手，兴奋地说：“会长，我们去尝一尝吧。”她期盼地看着我。
我点头以示同意。随后我们进了那家甜品店，找一个靠近角落的地方坐下，透过玻璃可以看见街上的行人。镜夜没有跟进来，躲在不远处观察着里面的动静。我环顾了一下四周，通往二楼的楼梯刚好被柱子挡住，从外面看不见，而洗手间则在内侧。
服务生很快便往这边来，西园认真地研究着菜单，“会长你要什么？”
“冰咖啡。”我望着窗外，简洁地说。
“其他的呢？”
“没有了。”
“哦。”西园失望地叹了一声，随后跟服务员说：“我要一份巧克力蛋糕和香草冰淇淋。”服务员记好之后便离开了。
“吃这么多，不怕长胖了？”
西园没有说什么，只是嘻嘻地笑着。
真是个有活力的孩子，我不禁感慨。同时心中又浮起疑问：为什么呢？她随时都能露出这种小孩子一般纯真的笑容，不带一点污秽。但是，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……
没多久服务员便把甜点端了过来。我啜了一口咖啡，一边思考着。
“会长，这个给你。”说着，西园把巧克力蛋糕推向我这边。
我皱了皱眉，看着蛋糕，冷冷地说：“我讨厌吃甜的。”特别是巧克力蛋糕，在那已被封存的回忆之中，它是触发我对过去的感伤与怀念之物，所以长久以来我都不曾触碰。
“诶，为什么？很好吃的哦。”
“不要。”
“尝尝嘛，这可是幸福的味道哦。”西园像哄小孩子一样，见我没有丝毫反应，径自切下一小块蛋糕，送到我嘴边，一边说着：“让我来喂你吧，啊——”
我没好气地夺过叉子，说：“别做多余的事，会让人误会的。”随后将蛋糕送进口中。西园见此，满意地笑了。
……
“空，我带了你最喜欢的巧克力蛋糕回来了哦，一起吃吧。”温柔的声音霎时闯进我的脑海，母亲的笑脸顿时浮现在我的眼前。一滴眼泪不觉从眼眶中流出。
“会长，怎么了？”西园担心地看着我，“难吃到流泪了吗？你脸色不太好哦。”
我抹去眼泪，尽量像平常一样轻松地说：“大概是神经失调了吧，放心吧，我没事。”
“好逊。”西园忍不住笑了起来。
“抱歉，我去一下洗手间。”我离开座位，瞥了一眼外面，镜夜还在那里。走到外面视线到达不了的地方，我拿起手机，拨通了一个熟悉的号码。
“是我，二楼。”我说。
……
“不好意思，刚才肚子有点痛。久等了吧？”五分钟后，我返回西园那边，不好意思地向她笑了笑。
“不，没什么。”西园舀一勺冰淇淋送入口中。
我默默地吃着刚才剩下的蛋糕，情绪已经平静下来。甜甜的，苦涩的味道在口中一起化开，一点点流入我的心中。
“说起来，你们班级的节目是什么？”
“现在还没决定。”西园随意地说着。
“这样啊。”我向后靠着，见这个话题没什么好说，也不继续下去，静静地望着窗外。镜夜没有什么动作，西园则是在消灭着最后的冰淇淋。
从甜品店出来以后，西园又拉着我去服装店，看她试穿各式各样的衣服，说说感想。接着又去了一间女生常去的饰品店，看着她犹豫不决地挑选这个那个的，最终却什么都没买。然后我们去了游戏中心，玩了一会电子游戏。让我意外的是，西园对于那些游戏还挺擅长的。
“以前不开心的时候姐姐就带我来这里玩。”她笑着解释说，脸上挂着一丝怀念。
……
“啊，大头贴！会长，我们来拍几张吧？”西园像发现宝物一样指着街边的一台机器说。
“不要。”为了避免不必要的是非，我拒绝了。
“不要那么说嘛，难得和会长出来，做个纪念也好嘛。”她撒娇似地说。
“不行。”我坚决说道。
“难道，会长是在害羞？”她好奇地盯着我的脸。
“你差不多也要给我适可而止一点……”
“好了，我们走吧。”我的话还没说完，西园已经强行拉着我的往那边去了。我还为她有如此大的力气感到惊讶。
“来，笑一个。”西园一如既往灿烂地笑着，为了不让我逃走，她紧紧地挽住我的手。而我则站在一旁一脸不快的表情。
“真是的，会长一直绷着脸，把人家的笑脸都浪费了。”西园拿着刚拍好的大头贴抱怨说。接着递给我几张，“给，这个是会长的。”
我看着那些大头贴，少女阳光十足的笑容，和少年冰冷的表情十分地不和谐。“西园。”我严肃起来。“这些，你一个人保存着就好，不要给任何看。”
“为什么？”她不识趣地问。
“别问为什么，听我的话就对了。”
“那个很严重吗？”她看着我。我以沉重的表情回应。接着，她说：“我知道了，会长说的，我照做就是了。”
我们继续在大街上走着，没有特定的目的，没有明确的方向，一路沉默着。
“会长真是个不可思议的人啊。”西园突然说道。
“你也是个挺不可思议的。”我说。
“不可思议的两个人。挺般配的，哈哈哈。”西园又笑了起来。
“你还差得远哪。”
由于花了不少时间闲逛，买完东西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。因为家住不同方向，我们在车站分开了。
“今天玩得很开心，谢谢款待了。”西园欢乐地说。
“你从开始就是抱着去玩的心态吧。”
“嘿嘿。”她向我吐了吐舌头。
“路上小心点。”我轻声和她道别。
“再见。”她向我摇摇手，转身离去。
“会长，上周六好像跟秘书去约会了吧？”镜夜推了推眼镜问我。
“那不算约会哦，只是一起去买东西而已。”
镜夜眯起眼睛，“买东西买了一整天？还四处闲逛？”
“我也没办法呀，西园硬拉着我，为了保持我和善的形象，也不好拒绝吧？”我装作无奈地说，耸了耸肩。
“无论怎样都好，我希望会长有身为朱雀家继承人的自觉。被同样东西所束缚的我们是没有权利自由恋爱的，这点您应该比我清楚。”镜夜郑重其事地说。
“我明白的。镜夜，你要清楚我是自己选择成为棋子的，所以我不会毁掉这一切的，安心吧。”我认真地说。
“那就好，这件事到此为止。”毫无感情地说完后，镜夜便走了。
奇怪，没跟着我了？我不禁想到。说起来，最近跟在身边的总是西园，镜夜反倒不常出现了，看来把那女孩招进学生会果然没错。镜夜把视线放在她身上了，托她的福，我和某人的合作顺利地进行了。
下午，如往常一般，我处理着文件，西园在一旁帮忙整理。
“最近文件变得有点多了呢。”西园一边整理一边发着牢骚，“不少社团申请增加社团的经费，还有文化祭的工作准备。”她轻轻叹了口气。
“说什么呢，这些文件处理起来也不过是小菜一碟。倒是你，整理的速度别跟不上。”
“是、是。”她有气无力地应了两声。
“会长，”我正埋头工作时，西园停了下来，手里拿着一张文件，“园艺部要废部了吗？”她的脸上带着失落。那是园艺部的废部决定，上面已经盖过章了。
“没错，原本的部员要么就已经升学，要么就已经退部，现在这个社团的部员已经不足五人了，按规矩应该废部。”我继续手头的工作，一边说。
“那不是很可惜吗？那些留下来的花草怎么办？”西园抗议着说，由于太过激动，引得学生会的人都向这边头来好奇的眼光，西园不好意思地低下头，低声道了歉。
“只能扔掉吧。”我毫无感情地说。
“怎么能这样？就算是植物也是有生命的啊，不珍惜生命的话会遭天谴的。”这次她把音量控制小了一点。
“那你有什么好办法吗？”我问，西园顿时怔了，沉默地低着头，见况，我继续说：“西园，这已经是决定了的事。”
随后西园没再说什么，只是闷闷不乐地整理着文件。工作完以后，她一声不吭地走了。大概是在想那件事吧，为了这一点事生气，还真像小孩子哪。我不禁想。
我独自一人来到了河边，躺在草地上，思考着园艺部的事。
不需要的东西就会被抛弃，有利用价值才能生存下去。我自己又何尝不是这样？
想到这里，我不禁自我讽刺地一笑。光明的世界里，阳光所及之处，仿佛都是赏心悦目之物，鲜花，笑脸……在阴影和黑夜的背后，面对着的，又是怎样一个世界呢？这个问题的答案，大概每个人心中都有所不同吧。
第二天，我来到同一个地点，西园也来了。
“昨天对不起，我不该那样子耍脾气的，那不是会长的错。”西园低声说，平日里的活力消失不见了。
“没什么，我没在意。”
“这个，给你。”西园递给我一个画本。看起来是刚买不久的，是那天一起买的吗？我没什么印象了。
我打开画本，第一页画的与前几天给西园看的画相似的一幅画，少年在黑暗中蜷缩身体。
“少年孤身一人蜷缩在黑暗的角落中，冰冷的绝望包围着他。”西园在一旁像旁白一般说明着。“看看下一页吧。”
我翻到下一页。
“忽然，少年在黑暗中抬起头，他注意到远处有一点光亮。”画的左上角，茫茫的黑暗中有星火般的一处空白，少年茫然地望着那里。
下一页。
“光点在引导着少年前进，跳动着向前，少年在黑暗中跑了起来，追逐着那光点，向着光点前进的方向跑去。”画中的少年跑动着，光点就在他面前。
下一页。
“少年跑了很久很久，经历了很长很长的路程，黑暗逐渐在身后退去，前方渐渐变得明亮，回过神来的时候，少年已经置身一片明亮的世界，包围着他的，不再是黑暗与冰冷，而是光明和温暖。”画中少年不做所措地看着眼前的光明，背后是不再猖狂的黑暗。
画到这里就完了，我看了西园一眼，她微笑着说：“怎样，是个不错的故事吧？”
“真老套。”我看着画面无表情地说。如果说这全部是隐喻的话，那么大概从根本上搞错了。
从很久以前开始，我便是站立在黑暗之中，冷眼地看着光明的那一边。
“但是这样一来，那个小男孩不是得到救赎了吗？我觉得只要结局是温暖的就足够了。”西园看着远方，微笑着说。
“世界可不像你想的那样光鲜亮丽。”我淡淡地说。
“正因为如此，即使一点也好，我也希望这个世界能够多一份幸福的颜色。”
“这样啊。”我轻声应了一句，接着以几乎听不到的声音说：“现在你的灵魂是绿色的呢。”
“刚才你说了什么？”西园没有听清，转过脸来问我。
“没什么。”我笑了笑，合起画本，将它递给西园，“不过谢谢了，帮那幅画创造了一个令人开心的结局。”
西园接过画本，脸上有几分害羞，“第一次听到会长向别人道谢呢，好奇怪。”
“什么嘛，原来我是那种向人道歉会让人觉得奇怪的人啊。”我开玩笑地说。
西园默默地注视着小河，夕阳在她的脸上泛起红晕。
我望着正上方的天空，思考着在那广阔无垠的境界中，存在着什么，又能否容纳我的灵魂呢。
今天的结束是明天的开始，我们从一个时间点上跨越到另一个时间点，无论其间是否是连续的层面，我们也无法想象，因为一秒钟的不同而所处的其他平行世界的自己是怎样的。只是，如果平行世界中的“我”们拥有相同或相似的灵魂，也许我们会思考同样的问题，走上相似的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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